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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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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別

僵持間,後面又來了一個人。

他說話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和煦,好像亮起了一盞小太陽:“這裏怎麽了?”

他搖著扇子,從後面溜溜達達地走過來,看見宋如玥,目光一頓,又若無其事地轉開,看向了轎子:“什麽人,怎麽擋在這裏?”

擋轎的人看了看他,警惕地沒有說話。他取下一枚腰牌,用扇子托著,遞到他面前。

擋轎人看了腰牌,辨認了真偽,才恭恭敬敬地還了回去,抱拳道:“小白大人,請這邊走。”

他的手下人也悄無聲息地讓出一條路。

白俊擡腳就走,只是快離開宮門的時候,不經意地問道:“是王妃宮裏的轎子?”

“是。”

“誰要出宮?……從王妃宮裏,這個時辰?”

“聽聞是王妃娘娘派人,送碧瑤將軍出宮。”

“這奇了,”白俊把扇子在手心裏一收,回過身來,笑了一聲,“碧瑤將軍怎麽會被王妃娘娘送出來?”

“娘娘說,今日請動了將軍出山,故要酬謝將軍賞光。兩人在望鳳臺,共用了杯淡酒。”宋如玥不動聲色地圓過這個謊。

她心裏其實也在困惑。

白俊比她先離開群英殿,她又繞去了望鳳臺一趟,兩人怎麽能在宮門撞上?

只是現在顯然不是問話的好時機。

白俊用扇子騷了騷頭,笑了,道:“正巧,方才群英殿上,我有些問題要請教將軍。宮裏的轎子不便出宮,將軍若不嫌棄,請與我同行一段吧。”

明月心頭一動,笑道:“正巧遇見小白大人,我們娘娘正托我給大人傳話,今年‘陳棠’茶口味極佳,請大人來年多進些,娘娘得了空,還像從前一樣請大人喝酒。”

這話純屬鬼扯,但白俊順著她的話笑道:“娘娘喜歡就是。我有欠於王上王妃,正不知如何報償呢。”

沒等他這話說到一半,薩仁聽了明月的話,便知了敵友,已經從轎子上跳了下來。她清靈靈掃了白俊一眼,語氣淡淡,波瀾不驚:“走吧。”

而擋轎人上前一步,再次將人逼緊:“小白大人,恕我無禮。此人未揭開面具,還不知是否碧瑤將軍,不可放行。”

白俊好脾氣,春風化雨:“我和碧瑤將軍才剛在群英殿上見過,交談數次,怎會錯認?碧瑤將軍一貫不示容貌於人,你也別為難她。”

“可是——”

白俊用食指側在鼻尖上一點,沖他促狹地一笑:“我說你啊,也忒——不知變通。王上和碧瑤將軍是什麽關系,這張臉也是你我能看得的?碧瑤將軍規矩特殊,王上也不曾明令你們揭開她的面具吧?這什麽意思,不懂?”

他說著伸出手,把那人手裏出了鞘的一截冷光慢慢按了回去:“再說,碧瑤將軍進宮,是來接旨的,出宮還有要緊事。若耽誤了,你可怎麽認罪?”

那人一頓,終於,道了聲:“是。”

他退到了一旁。

白俊帶著薩仁,閑庭信步地出宮去了。

宋如玥在背後做了個手勢,暗示林榮跟上。

-

待徹底脫出了那些人的視線,林榮以聲示位,道:“請姑娘隨我來。”

薩仁認出了他的聲音,便跟著他走。白俊也不知為何,默默跟著她。林榮在薩仁左手邊,並不現身,只一路敲著屋檐引路,一步步帶他們甩掉了辰王宮的眼線,才道:“此處已安全,我先行一步。”

巷子裏便只剩下兩個人的聲音。

薩仁轉身對白俊道:“多謝。”

“不必。”白俊看著她的眼睛,半開玩笑似的說道:“我帶你出來,你便是欠了我一個情。你打算怎樣償還?”

這話他醞釀了一路。

薩仁問:“你想讓我如何償還?”

白俊沒料到還有反問,先是一怔,繼而在心裏苦笑了一聲。

是啊,如何償還呢?

他不是個蠢人,今日西淩那邊的信報傳來,他就猜出了望鳳臺那個西淩少女是誰。他其實並沒有什麽額外的事,只是忽然不想離開王宮,因此先叫身邊人都回了白府,一直在宮門附近徘徊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。

直到看見了喬裝的宋如玥,他才知道,自己是在等一場送別。

於是他現身,舉重若輕地解救了那位轎子裏的“碧瑤將軍”。

於是他也不走,只凝神聽著雨聲,聽著她踩著淺淺水的腳步聲。

他暗暗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,又希望雨停一停,別淋傷了年華正好的姑娘。

——只可惜,送君千裏,終須別。

白俊想了想,忽然輕松地笑了,道:“也是。我坐享人間富貴,你有什麽能償還於我的?”他用扇子在薩仁額角的面具上輕輕敲了一敲,“你記著我今天幫過你,一直記著,別忘了,就當是償還我了吧。”

薩仁認出了白俊,但拿不準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認出自己,便不大多言,只道:“好。”

白俊又笑了笑,退後一步,又看了看她的眼睛,也不點破。他好像想說些什麽,但最後只是一拱手,便走了。

秋雨的確涼。他回了白府後,高燒不退,生了這些年來最重的一場病。

但那都是後話,不提。

-

當晚,宋如玥回宮的時候,正撞上辰靜雙。

宮道狹窄,她避無可避,雖然膽子軟了,卻還是沒有躲藏,迎上了辰靜雙的目光。

辰靜雙面色鐵青,指了指她:“過來。”

難得他聲音裏幾乎要迸出火星。

但他依然維護了宋如玥的體面,沒有當眾叫破她的身份,只是親自拎著她,大步流星地沖回望鳳臺,直奔側殿一看,裏面只剩一豆燈,地上兩截孤零零的鎖鏈。

辰靜雙怒極反笑。

林榮怕他動手,衡量再三,還是現了身,不作聲地擋在了宋如玥面前,低垂著眼睛。

宋如玥卻繞過他,直面辰靜雙,低聲道:“鎖是我令人撬的,人是我親自送出去的,不要怪罪旁人。”

辰靜雙直哆嗦,冷笑著,把心裏噴出來的重話一句一句吞回去。他覺得自己幸好是束著冠,否則頭皮都成了針氈。偏生宋如玥見他眼睛發紅,怕他憋著難受,還補了一句:“你要如何,我都認下。廢了我也好,把我下獄也好,這事我做的時候就沒想著瞞你。”

“——你這是往我心裏捅刀子……啊?”辰靜雙壓低聲音問她。或許是嗓音壓得太低,他話音直顫,本來已經長成了的威儀散得一幹二凈,“還是你吃準了我,知道我不忍心,所以有恃無恐,——這樣護著,啊?!”

最後一個字陡然拔高,他簡直想打人,而最終只是一巴掌打落了燈。火焰一點點燒開,橫在他們兩人中間,把空氣燒出波紋,彼此的表情都不真切。

宋如玥上前一步,辰靜雙用後槽牙從舌根咬到舌尖,艱難地咬碎了粗話,厲喝:“回去!”

“要走水了,危險。”她端平聲音。

辰靜雙終於再難忍受,沖動道:“你還知道危險!——你也有知道危險的時候!薩仁敵友莫辨,她就不危險嗎?!”

宋如玥一聽這話也躥了火:“薩仁何故讓你懷疑至此?你是打算一個人也不信、打算孤高至死嗎?!”

辰靜雙已意識到自己失了態,緊緊抿著嘴,隔著火光看她。而宋如玥那句“沒想瞞著你”,終究在他耳畔回響,在他心裏搗來搗去,直搗得人心軟——他最終低聲道:“我曾經以為,至少有你。”

偏偏一個“曾經”,叫宋如玥的心涼了半截。

“只為這一件事……看來殿下的信任也不怎麽值錢。”她瞥開眼睛,冷笑了一聲,從火邊退開,若無其事地命令道:“即將開戰,王上不能有失。林榮,保護王上離開側殿,叫人來救火——我還要準備明日出征,不在此礙殿下的眼了。”

她一邊說,一邊匆匆地、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-

其實碧瑤已經不是第一次出征,準備起來也沒什麽要額外費心的。只是天鐵營夏林來請示她是否要帶上鐘靈,她想了想,便同意了。

夏林不像林榮那樣忠厚寡言,便問:“我還以為殿下不願意帶著她。”

宋如玥道:“她恐怕難再像個普通女孩那樣嫁人了,總得有個自己的營生。能自己活下去,才算是個人。如今她願意出來,我再把她圈在宅子裏吃幹飯,這算什麽?”

“殿下說的是。”夏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,又補充道:嫁人也未必不可。依我看,嫁個天鐵營內的,或許就好了。”

宋如玥含笑看了他一眼,揮手叫他出去了。而後,她凝神聽起側殿的動靜。

她向那邊聽的時候,沒有帶著笑,而是面無表情的。火已經滅下去了,林榮的腳步聲她聽不見,這樣的距離,只有辰靜雙的腳步,她尚且分辨得出。

可是,也沒有。

她等了等,終究指使明月去看。而明月亦借了“餵馬”的緣由才成行。回來時,她面有異色,低聲對宋如玥道:“王上在側殿門口,望著娘娘的窗呢。”

宋如玥眉頭動了一動,將蹙未蹙。她問道:“林榮呢?”

“林副統領在王上身邊呢,兩人都好好兒的。”

“唔,”宋如玥聽了沒什麽表示,把眉心揉開,起身道:“伺候我睡吧。”

明月跟著服侍她,見她始終沒什麽表情,雖然知道自己這位殿下一貫如此,依然沒忍住問了一句:“娘娘真要睡嗎?”

“不然呢?”宋如玥反問。

“王上……好像很傷心。”

宋如玥抿了抿嘴唇。

明月道:“方才我還聽見林副統領在安慰王上,王上都沒什麽回應。外頭還下著雨,入了秋,正冷著呢……”

“……你先去煎一副藥吃吧,我再坐一坐。”

明月偷偷看了看她的臉色,乖覺地退了,又悄悄把宮人們都帶到了殿外。宋如玥坐立不安了一會兒,終於支開窗子。卻不好意思看辰靜雙,話到嘴邊,只擡高了聲音,喚道:“林榮!”

林榮眼見著辰靜雙眼裏的光芒亮了又滅,沒敢離開,只應道:“……在。”

宋如玥見他不過來,更氣結。倒是辰靜雙楞了一下,推了林榮一把,嗓音輕緩:“你過去吧。”

“——可是,王上……”

辰靜雙已經慢慢走進了雨幕裏。笙童正捂著鬥篷在望鳳臺外頭等著,見他出來,忙兜頭兜臉地把他罩住了,口裏埋怨道:“殿下怎麽連個擋雨的都沒拿……都濕透了……”

辰靜雙只覺得身上冷,伸手攏了攏鬥篷,看他忙前忙後,卻倦得不想開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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